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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的故事 16
王东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晚短暂甜蜜之后会迎来如此漫长的囚牢生活,第一晚尤其痛苦。再次躺到了阔别多年的架子床上,这个落魄的码农感慨万千,辛苦打拼十几年,废寝忘食996,偶尔也会007,钱也赚了一些,生活却依然辛苦,每天跟同事在一起的时间远大于陪伴家人的时间,无暇品味生活、没空思考人生,生命的意义何在?倒是躺在这简陋的牢房里,不用操心项目、不用关注线上问题,没有了工作、远离了家人,似乎失去了所有,然而竟一下子有了时间回忆往事,想到这里顿觉轻松了许多。心静下来就要开始规划接下来的牢狱生活了,先跟牢友聊起来,原来这间牢房的四个人都是高新技术犯罪,加上王东有三个人都是码农,另外一个是金融产品的Business分析师,南方人,叫周大伟David:
“欢迎你,新来的兄弟,以后你可以天天穿格子衫了。”几个人会心一笑。
简单聊过之后,得知David是与公司销售合伙侵吞资产被抓进来的,涉案金额不小,销售是主谋,判了五年,他是从犯,三年,已经进来9个月了;另外两位码农一个叫陈英俊一个叫张有驰,是同一家公司的,两人经常一起搞些黑客活动,黑一些二三流的门户网站,侵入云服务器盗取明星私照什么的,不过被抓进来并不是因为这些。英俊和有驰所在的公司是做银行汇算系统的,有固定的客户业务群,业务和收益也比较稳定,但员工的工资水平就比不上一些新兴行业的创业公司、独角兽之类。这俩哥们儿也是想钱想疯了,在清算软件上做了手脚。一般,银行汇算金额会四舍五入保留2位小数,他俩合谋修改了规则:入账时依然四舍五入,出账给改成了五舍四入,多出的钱自动打到预先开通的个人账户里。本想着小数点后两位不易察觉,没想到银行交易量太大,短短几个礼拜就揩到几百万,两人还没来得及把钱取出来就给发现了。银行损失挽回,但情节恶劣,各判了三年,关进来还不到两个月。王东听他俩说得眉飞色舞,不知怎么竟想到了杰哥。
“你呢?”陈英俊问到。
“我,过失杀人。”
这两人犯罪都没离开老本行,同样是码农,这个新来的不动声色的家伙却杀了人,英俊和有驰一方面感到有些害怕,另一方面又对眼前这个家伙肃然起敬——原来码农里也有血气方刚的汉子:
“是,是仇人?”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真不是杀人犯,过失过失,我不知道她会死。”
聊开之后几个人渐渐熟络了,原来都是同一类人,跟公司里的同事没有太大分别。王东觉得这几个人可以共事,但漫长孤寂的牢狱生活里应该做点什么他还没想好,总之不能再浪费光阴了,就像一个人得了一场大病才意识到生命的可贵,觉得眼前所拥有的一切都该好好珍惜。这时王东想到了妻子Emily,儿子Pumpkin和女儿Bunny,思潮翻涌,难以入睡。
第二天,Emily像是心有灵犀,一大早就来探监了。两个小朋友一看到铁栏后面的爸爸都忍不住大喊:
“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你的大项目快做完了么?”
铁栏后面听不清,直到拿起通话器听见妻子的转述,他终于忍不住,渐渐柔软下来,妻子隐隐觉得他还是过去那个熟悉的闷骚男人。
“家里的钱基本花光了,李阿花的大脑冷冻起来了,全身冷冻的费用实在太高了,家属同意折衷一下。”
“嗯。”王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种场合也不便做什么承诺,他只有极尽温柔地注视着妻子,一秒,两秒,三秒。
“不过还好,我已经找到一些在家办公的兼职工作,暂时还应付得来。我会尽量经常带孩子们来看你,免得,免得他们把你忘了。”说完这句话,Emily低下头避开老公的目光,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王东在心里默念:我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让你过上不一样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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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的故事 17
在那一秒钟里,有一个可怕的秘密已经种在他的脑中,从此以后这个时而果断雷雳时而细腻优柔的中年码农变得冷峻犀利,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
……
心里藏着这个秘密,王东在牢里并没有感到前程渺茫,反倒觉得自信满满、一股干劲儿,就像一个准备创业的愣头青。接下来的日子他在等一个人,他觉得他一定会出现,却迟迟没有等到。
第一个等来的人真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还记得王璐王医生么?对,精神内科的王大夫。王璐进来时戴了墨镜,穿着一件蓝灰色的长款风衣,虽然是夏装的那种薄款布料,却依然显得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而这一切还是藏不住她那种自然流露的成熟和优雅。眼前的王医生越发像一个知名的电台主持人,来到公共场所时把自己包裹严实免得被认出来,然而骨子里的优雅气质却从墨镜的镜片和风衣的领口中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你好,王东!”
“王医生,你好!”
“是这样的,出事以后呢,警察来找过我,我都是如实描述的,当然,最后也补充了一点我的猜测,其实就是一种可能性嘛。”
“……”王东拿着通话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需要一个关在牢里的犯人去安慰一个人铁栏外的自由人么?况且这个人还是个资深的精神科医师。他只好隔着玻璃看着王璐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意思大概是:你难道需要我安慰么?没关系的美女。
“其实呢,我今天来也不是专程跟你说抱歉,我是想多问一点李阿花病理方面的问题,不管起因是什么,最终还是一种精神困扰,我想研究一下这种困扰有没有办法通过自我意识训练来进行对抗,进而达到减轻痛苦的目的。”
“这个您可要失望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她的症状当时应该跟您都描述清楚了,其他的情况我也都跟警察交代了。”王东显得有些不耐烦。
“好的好的,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没别的意思。这样吧,我再多问一句:跟她说的那些话,就是阿花姑娘听到的那些,是,是发自你内心的么?”
“这个,我目前也没有搞清楚,我想,可能是内心深处,某种潜意识,就是谁都有可能胡思乱想,但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吧,这个您可能比较懂。”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王璐医生留下一个微笑,优雅地离开了。
从七月份进来,浑浑噩噩已经过了一个月,到了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牢房里是正宗的军事化管理,按时洗澡换衣打扫内务,不过四人间的囚寝里有时还是会散发出炎夏的酸腐味儿。王东数着指头过日子,还是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等来的第二位稀客是杰哥,杰克张。杰哥每年夏天都是这一身行头:浅蓝色的短袖衬衫,深色卡其七分裤,一双磨得油光锃亮的真皮凉鞋,拿起通话器还是那熟悉的口音:
“你丫反省得怎么样了,弄清楚了么?要不要哥们儿帮你分析分析?”
“你得了吧,不好好加班写Bug跑这儿来干嘛,最近项目忙么?”
“还行吧,原来几个项目都收尾了,新项目不是很多,你这个事一出有些客户不太愿意再把项目交给我们做了,也挺好,现在我们都不怎么加班了。不过刘总、李总他们挺郁闷的,项目少了公司就没什么钱可赚了,据说打算把几个女员工劝退,但又不想赔离职补偿,干脆都晾在那里等着大家自谋出路呢,反正也没什么活……呸呸呸,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就是来看看你,就你丫这怂包德行,量你也不敢谋划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谢谢,杰哥。”王东以前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杰哥说过话,此时莫名的有些感动。
“不过,我看你丫这状态还不错啊,整的白白净净的,看来这里伙食待遇不错啊!”
“挺好的,要不你也进来享受享受?”
“嗳,别别别,别乱说啊,我可消受不起,你好好呆着吧,我撤了。”
杰哥也离开了,时间一天天过去,漫长而煎熬,他要等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眼看就到了秋天,院墙外不远处山坡上的几棵银杏树叶子已经黄了。期间Emily又带着孩子们来过几次,感觉Pumpkin和Bunny又长大了,王东跟他们说自己的大项目刚刚起步,还要做挺长一段时间。Emily已经学完一门注会的课程,打算明年先报考两科试下水,计划差不多等王东出去的时间全部考完,她现在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兼职工作,一边还要抽时间学习,压力挺大的;家里的积蓄,股票和基金投资差不多都清掉了,还有一些比特币没动。王东呢,也比之前见面时活泛一些了,安慰的话说的越来越多,这让Emily感觉暖心许多,似乎又看到了生活希望。
大约在监狱大院里飘满落叶的时节,高飞来探视了,就是王东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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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的故事 18
高飞是王东的高中同学,住同一个宿舍,两人从高一下学期开始搞在一起,谈诗论画、行文赏乐、温馨夜话、把酒言欢,一直到高考毕业,真是什么“苟且”之事都一起干过,要不是王东有了女朋友,别人还以为他俩搞基呢。好在高考终于把两人给拆开了,高飞分数高些,考上了邮电大学,通信专业;王东则去了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上大学时两人相隔两地,关系不如高中时那样如胶似漆了,工作以后进了不同的行业,联系就更少了,不过同处一室相伴三年培养起来的亲密情谊丝毫没有减退。高飞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通信行业工作,做的是基站芯片设计,技术扎实、业务精通,经常在通信论坛上发表一些干货技术贴,在圈儿内也算小有名气。
高飞坐在探视窗外,调整了下气息,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一旁的警卫笔挺的站着、目视前方,并没有关注他这些小动作,王东却注意到到了,用眼神回复他道:你小子还是这副德行,谨慎细致得就像三国里的曹操!王东还注意到高飞穿了一身正装,西服衬衫领带一应俱全,这家伙在穿着打扮方面一直都比王东讲究,经常搞个发型、登双皮鞋、披件风衣什么的,不过王东不以为然,老说他洋不洋土不土。
“你小子终于来了?”简简单单一个问句,透过通话器也没有保留多少细节,但是经过两人多年的默契稍加润色,表达出来的意思变成这样:高飞同志,你是不是想死,老子出这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第一时间过来,真是等到秋凉叶落才想起来啊?
“我这不一直在想办法嘛,我不是亲属也不是你监护人,你以为想来就能来啊?”
“监护人?这又扯哪去了?”
高飞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有一股怒气发不出来:
“你个法盲,这几个月牢白坐了么?你不知道只有亲属和监护人才能探视么?”
“是么?那我同事,还有王璐,都是怎么进来的?”
“王璐是谁?算了不扯了,你不知道我一向不擅长什么打点、疏通之类的事情么,为了来看你我费了老鼻子劲了,哥们儿律师证都弄下来了。”
“什么?现在还能办假证?”
“什么玩意儿!办假证,我是那样的人么?真材实料好不好,老子考的,亲手考的!我容易么!”
“牛掰!”王东不由自主地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也是嫂夫人有交代,说得帮帮你,我现在是正经的律师身份,多少也能出点力。行了,时间不多了,我们办正事儿吧!”说着,他看了看表,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一支钢笔,像是要开始录口供似的。
“你干嘛?录口供啊?”
“不懂别瞎逼逼,爷现在是专业律师,听我的就行了。”
高飞一边问些有的没得,一边在纸上写写划划,看上去确实很专业,王东却觉得莫名其妙。正自纳闷间,忽然脑子里嗡的一下,感觉眼前一片黑,转而又恢复了正常:
“王东,你就是图松灵。”
脑子里突然接收到这条消息,王东激动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平姐姐跟他描述了无数遍,杰哥、王璐用尽各种方法分析归纳,辉警官找来各种各样的证据材料,所有的解释都不知这一下子亲身体验来得真切。泪花在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眶里转来转去,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呼之欲出,高飞赶紧递了一个眼色。到嘴边的话硬憋了回去,一张充满怨忿的脸胀得通红,话是憋回去了,表情却难以掩饰:
“老子就知道是你捯的鬼!”
“……”高飞回应了一个无比歉疚的表情,之后的十分钟里,困扰了王东大半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故事还是从那略去的两千字说起,王东电脑里的日志文件确实没有泄露也没有被篡改过,然而生成这段文字的程序——那个Todolist软件,依赖的一个训练好的算法模型,泄露过。这个模型是根据王东自己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日记、作文、散文、小说、笔记等文字材料训练出来的,也就是说使用这个模型的程序可能说出王东说过的、想说的话,当然也有可能说出他想过但不敢说的话,甚至是他压根不想说的话,毕竟计算机是六亲不认的嘛。这个模型高飞跟王东要过,说是自己私下里做个类似的项目,凭他俩这么多年的交情,王东想都没想就发给他了,这也是审讯时他忽然迟疑了一秒钟的原因。
高飞毕业后去了一家通信芯片制造商,主要做的是基站芯片设计,脑子聪明、技术过硬,在公司里可谓如鱼得水。可这家伙偏偏不安分,干得好好儿的不知怎么又跳去一家外资的通信企业,估计待遇给的不低,关键是外企福利好,年假多。图清闲,结果去了又闲不住,自己私下搞了一套“基于通信基站与终端设备信号功率分析的脑机接口”。怎么解释呢,我们看传统的3D电影需要戴一副偏振眼镜,但新式的裸眼3D技术就不需要,直接看就是3D的;这套系统就好比一台“裸脑”的脑机接口,不需要在头皮上贴一堆电极片就能实现脑机对话,背后依托的正是无处不在的通信基站和终端设备信号,也就是说只要有信号的地方就能跟你搭上线,天网恢恢无孔不入。
整个链路能打通有两个重要条件:一是要有一台计算机能跟基站连接,并可访问、控制其通信功能,为实现这一点他阅读了整个基站系统10%以上的代码,找到了几个关键漏洞,当然,看着代码找漏洞比黑客去瞎摸要容易许多,有了漏洞剩下注入木马、搭建管道就轻松多了。第二个条件是目标用户需要有一台与之关联的移动终端设备,这个就容易实现的多,当今社会所有人都离不开手机,加之Pad、Watch都有基站通信功能。只有一类人不好处理:犯人。这也是困扰高飞的一件事,他没办法用这个系统随时跟王东搭上线,不得已才想了这个办法,将自己的智能手表做了适配,然后亲自过来当面传输,王东也没办法实时回复,他所有的反应要等高飞出去以后在计算机后台才能查看。
方案的核心原理是人的脑电活动跟通信信号会产生相互干扰,信号的变化主要体现在功率的微弱波动,而对深度学习算法来说,微弱不要紧,只要有变化、能区分就可以拿来训练,想法很好,实现起来的难度很大。高飞的项目只能算作这个方案的一个Demo,实现了最近本的对话功能,具体操作方法就是通过基站控制目标用户手机的信号变化,从而干扰脑电波使他(她)被动接收消息;大脑做出反应后再反过来将手机的信号变化传递到基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接入校验、权限审核等操作,困扰平姐姐直至她彻底离开人世的无法睡眠的问题,其实是因为某一次高飞将对话程序启动之后忘了关闭,然后去外地出了两个礼拜的差。
“唉,可怜的平姐姐!”王东说了半句,又用表情补了半句:她但凡要知道睡前关手机就不会这样白白送命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节哀顺变!”高飞也是用表情补充后半句:我会妥善处理的,把系统关停、销毁,保证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王东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对于铁栏外的搭档来说,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意思:你敢给老子关了!这么好的东西我还有大用处,不听话你就完蛋了!
高飞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霸道,高中时那个混不吝的搭档又回来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他不自觉地表现出彻彻底底的顺从,毫无反抗之力。
王东放下通话器,转身走回监房,在黑黢黢的囹圄中,他把目光指向此时太阳应该出现的方向,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王。黄金搭档建立起来的这套系统必将大显神威!或许,这才是在王东心底藏了好几个月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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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的故事 19
在高飞看来,李阿花的死确实是过失杀人导致,但该坐牢的人因该是他,而不是王东。友情、义气、歉疚、冒险、恐惧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要理清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能比读懂超大芯片的电路设计图还要复杂。虽然常常折腾这折腾那,某种程度上他还是向往一种极简的生活方式,比如除了技术什么都不用关心,不用操心柴米油盐、不用顾及儿女情长,因此到现在还没有结婚。虽然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但情况有变,王东不同意就这么关停系统,其实他自内心深处也是不愿意让精心建立起来“玩具”就此毁灭。每隔一周的星期二,他还是会定期以律师身份去探视王东,做一次信息同步,沟通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一个新的问题又摆上日程:怎么把丫给弄出来?
王东自己却不像是要着急出来的样子,眼看圣诞节快到了,他已经“住进来”小半年了,每天跟牢友们打成一片,他很擅长专业知识普及和讲黄段子,在这个小群体中颇受欢迎。最近比特币大涨了几波,Emily在高位卖掉一部分,家里经济状况稍有缓解,她也渐渐适应了一个人带俩孩子、撑起整个家的生活状态。王东跟高飞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Emily,三个人原本就是同学,Emily只当他俩是兄弟情深,互相关照,高飞为了探视王东潜心复习拿下律师资格证的事也确实令她很感动。
又是一个周二的下午,高律师照旧一边问话一边记录,他这次通过脑电系统带来的消息是:我们该考虑一下如何出狱的问题了,你的判罚要求毕业前必须交“论文”,把一切解释清楚,那么我们就得好好构思一下这篇论文,必须让所有人觉得合情合理,当然,前提是你丫不能把我供出去……
王东接收信息时表情平静、若有所思,现场没有做关于这个话题的任何回应,只是偶尔哼哼哈哈的配合一下“律师”的问讯,高飞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电脑才看到王东的一大篇回复: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你这个系统问题太多了,我要是客户肯定不买账,必须要改进一下,先列几点重要的:”
“1.算法机器人接入需要进行身份认证,像李阿花这样的情况不能再发生,怎么可以让算法自己选择跟谁对接呢,要是你那破程序当时选择跟我对接,那现在你只能在墓碑前跟我聊天了。”
“2.能不能将通话双方直接对接起来,比如我跟你聊的时候,双方都不能实时回应,实际上还是在跟后台的机器对话。我们能不能给它改进一下,脑电直接互动,就像能互相读取意识那样,当然实际数据流还是经过服务器和你的程序中转。”
“3.有必要建立起一套用户识别码的数据库,把我们能收集到的用户信息都存起来,不论是手机、平板、智能手表还是车载通信、家用网路模块等等,只要能跟用户匹配起来的我们通通存下来,后面一定会有大用处。”
高飞看到这里有些疑惑,前两条他基本认同,提高系统安全性、改进用户体验确实都很重要,但是第三条这不是运营商做的事情吗?费力而毫无技术含量,没有挑战性。
“我知道你肯定在质疑我的观点,我告诉你,用处大着嘞,不光要存起来,我们还要给所有人都编上号,就像运营商的电话号码一样。你想想,不管你想跟谁交谈,美国总统也好Tailor Swift也罢,只要在心里默念他或她的编号直接就能搭上线,这是一件多么炫酷的事情!”
“人跟机器间要加强校验,但人跟人之间一定要简化流程、想说就说,这好像跟我们的现实状况恰恰相反吧,但你不觉得现实很变态么?我们应该改变这种状况,一个美好的时代就要来临了,只有一个问题:目前系统只能开放给那些认同我们的理念、信任我们的系统并且自愿保守秘密的人。”
“不知道我们的系统可以吸纳多少人进来,想想还是挺激动的,相隔两地也没法儿庆祝。对了,作为元老级用户我现在随便想几个数字,你帮我登记上吧:1,7,8,0,9,4,8,9,3,2,6,0,3,0,3,好了够长了吧,昵称就叫人工的智能。”
高飞出于好奇,上网搜了下这串数字,惊奇地发现原来是“图松灵”三个字的四角号码,估计王东知道这件事也会吓一跳。之前用王东的语料生成的模型在跟李阿花对话时就自称图松灵,而现在他随口说出的数字竟也是这几个字,看来人的本质里一定藏着什么呼之欲出的秘密,真理无限,认知达不到,摆在眼前也看不到。
“我打算在监狱里办个计算机培训班,一方面你那个系统优化改进需要人手,另一方面我得为咱们的系统好好物色一批用户。最后,图松灵这三个字不能再轻易出现,事关我还能不能从监狱里出去。”
高飞看完王东的回复之后,小心翼翼地删除了所有的缓存文件,又用随机数工具将电脑内存和硬盘刷了好几遍。他想,这套系统也该有个名字,王东、高飞,东飞?就叫东非大裂谷吧,然后他创建了一个数据库,命名为GrateRift,添加两个用户:人工的智能、孤独的网元。细细一想,又自语道:老子才不拿自己做实验呢!然后将孤独的网元用户又删掉了,原来高飞一手创建起这套裸脑沟通的机制,自己却从未体验过,心底里觉得这种方式有些反人类。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高飞着手开始优化系统,不过他做硬件出身,能捣鼓出这么复杂的系统软件已经不错了,改进用户体验方面确实不太擅长。怎么改进呢?放在基站里的木马要是固化成一块芯片就会方便很多,自己设计不行,生产是个问题,得用成品的,什么型号呢?对了,安装也是个问题……高飞完全忘了王东提的那些改进点,陷入深不见底的技术思考之洞,单身技术宅的世界你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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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的故事 20
王东跟David、陈英俊、张有驰几个“室友”商量了创办计算机培训班的事情,他们都很支持,尤其是英俊和有驰,他们在牢里的这段时间真的是在深刻反省,觉得以前干的那些勾当一点也不酷,打心底里想要改过自新,想不到坐牢还能和计算机培训这件正经而有意义的事情挂上钩,四个人开始私下里讨论“建校”的实施方案,消息在牢友中传开了,大家亲切地喊王东“王校长”。
培训班开始小范围试运行,王校长、英俊、有驰三个人轮流上课,David负责运营,第一期课程安排的是C++语言基础,没有教材,几个人凭记忆来分享,好在都是技术大牛,讲起来声情并茂、滔滔不绝,课程很受欢迎,越是没基础的人越是劲头足,毕竟牢里日常活动太单一。培训班运行了一周左右的时间,王东被监狱长叫到了办公室。
监狱长姓梁,中等身材,敦实健壮,皮肤黝黑,四十多岁年纪,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职业身份使常常他故作威严,却挡不住本性里的笑容可掬:
“47号,王东,是吧?”
“是!”监狱里呆的这段时间已经养成了立正大声回答问题的习惯。
“最近是不是在犯人当中搞拉帮结派的事情,我知道你们这些技术犯罪什么的本没有太多江湖气,来这里是让你们改造、受教育的,别越学越坏,出去的时候反而养了一身臭毛病。”
“您教训的是,我跟周大伟、陈英俊、张有驰几个人最近是在给其他犯人做一些分享,都是一些计算机编程知识。虽然这里本来也有一些文体活动,偶尔也有老师来将计算机,不过我们几个人分享的编程知识很专业的,出去以后工作都用的上。你知道我们都是学这个的,又有多年的工作经验,大家在这里本就是接受改造、教育,多学点专业知识出去以后也能为社会多做点贡献……”王东知道培训班这个事不算什么大错误,索性添油加醋地向监狱长和盘托出。
监狱长沉思片刻:
“安排你们在文体教室讲一次,我去试听一下。”
监狱长沉思的片刻信马由缰想了不少事情,他有两个女儿,晓语和晓雯,晓雯上九年级马上中考,晓语还有半年就要高考,家里两位小朋友都要参加重要考试,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晓语学习成绩还行,模拟考试能考到全校100来名,只有一个问题,越是时间紧压力大的时候越是不能全力以赴。眼看复习时间不多了,每天用电脑的时间却变多了,她倒不是玩游戏、看剧什么的,也不是网购追星看八卦,让她乐此不疲正是编程、算法这些东西,经常研究什么Leetcode比赛、ACM试题之类的,偶尔也会看CTF比赛视频。老梁完全不懂女儿搞的是些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他的监狱里关的一些犯人也是搞这些的,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排斥,不过他有一个原则:绝不把工作中的情绪、偏见带回家里,军人出身的他严格律己恪守原则。晓语的妈妈就没有这么多规矩了,经常扯着嗓子大喊:
“让你用电脑是干这个的么?这玩意儿高考会考么?”
“会考数学啊,这些东西都要用到数学,我数学考试不也挺好的么!”
“就会顶嘴,你复习数学还不如好好做两套卷子呢!”
“卷子卷子,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爱好么?我不打游戏、不看电视,逛商场买衣服我也不去,我自己挤出来的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就不行了?”
“行,你有理,你什么都对,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妈妈轻轻甩门出去了,看似妥协,实际上她知道女儿虽然顶嘴,心里都明白,果然妈妈出去以后他就关掉电脑开始复习功课。
老梁在这时候总是坐在沙发里一声不吭,看着老婆甩门出来以后,对她竖起大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不过你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孩子会越来越抵触的。”
“你就知道说风凉话,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老梁只好无奈地摆摆手,这时候晓雯从屋里跑出来:
“二位,我也有自己的爱好,做题做累了,我得玩会儿去。”说着拿起一把吉他。
“去去去,出去弹去,姐姐复习呢。”二女儿学习不如大女儿那么好,不过性格直爽、开朗活泼、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该学学该玩玩,省心不少。
文体教室设备很齐全,电脑、大屏幕都有,但监狱长只给王东开放了这块大黑板。这一节课讲的是基础算法动态规划,两个小时时间先介绍了算法理论,手画了示意图、手写伪代码,最后还实操练习了几个实际例子。监狱长是同负责犯人授课管理的警员一起过来的,全程旁听。课后做了一下调查,有一个从来不用电脑的前货车司机说他全听懂了,老梁不禁自忖:有这么简单么?我脑子不够使了?
培训班这样就算办起来了,监狱长答应给他们找一些教材,并可以按需申请使用电脑,监狱里的电脑都很老旧,而且在物理上与网络隔绝的。他之所以同意这个培训班,一方面是因为课程内容合规,犯人自己培训也能省一笔费用,别的监狱也有这么做的;另一方面他也有点小心思,想亲自体会一下女儿感兴趣的这个领域,大概觉得这样做会跟女儿拉近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