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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我原本可以坐着大游轮,喝着酸奶唱着歌,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回到600多平的大别墅,闲来无事就开着我的猛禽150去郊区钓鱼,路亚、露营都行,当然也可以回归到996的上班生活、尽享福报,得空就去给前台美眉买一杯珍珠奶茶,谈谈天、说说地…
对了,我还想再去看看李阿花,她醒来以后对我将还是一无所知,而我对她的感情似乎日渐加深,我应该把想说的话写下来,我还要给《阿花的故事》配上插图,到时候作为见面礼吧,不知她会不会有些许感动。
然而,我并没有珍惜这个机会,一切都不可能了。东哥,呸!我还叫他哥么?叫他杀人凶手也不为过吧!王东问我想不想看看他住的地方、想不想试试那把永远不用换弦的吉他?他说话时语气中透出来的那种难以掩饰的愉悦和兴奋,夹杂着一股奸邪,想想就令人厌恶至极!可惜当时太糊涂,但凡我要是长点脑子就不该那么痛快地答应!但凡那个叫做Steven的洋鬼子有一丁点儿人性,他就不会上杆子地撺掇我带上那顶劳什子的破头盔,什么玩意儿嘛!
是的,Steven被王东买通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毕竟我只是17362位候选人之一,被他远程操控的人想必不少。这他妈就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那几千块盘里存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私有项目代码,而是王东的大脑数据备份。当Steven把那顶奇怪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30秒之后我的全部记忆都将提取到数据专家们准备好的存储盘里,到时候我就不是我了;再过30秒或更长时间,王东的记忆备份将从另外一批存储盘拷贝到我的大脑中,这个借尸还魂的老男人一定会驾着我的船、回到我的家、占有我所拥有的一切。
变故突如其来,我没想到也没机会写遗嘱,甚至连随便跟谁道个别的机会也没有,哪怕是想找个人骂两句也不可能了,我的生命只剩下30秒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30秒竟然如此漫长!这30秒我像是凌驾在自己的身体之上,往事如电影快放一般极速闪过,王东、李阿花的故事也混杂其中,有些故事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想必记忆迁移的过程会有一些附加数据吧,我就权当王东在我即将消逝时发了善心,把《阿花的故事》作为赠品附加在我的记忆当中了。
记忆迁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想象一下就好比你从一座高楼坠下,落地需要30秒,但在你看来像是无限久远。大楼的每一扇窗户里都在发生着故事,你就这样飞快地下坠,窗户里的故事却在慢放,你看着所有的过往,有感动、有心酸也有义愤填膺。这样一种体验,你大概没机会尝试了,阿花的故事我我却可以说给你听。
阿花的故事 01
李阿花是个算法工程师,其实王东的Team总共不到10个人,大部分都是这个职位,俗称调参师。Team里只有两个女生,这在软件行业算是相当幸福的比例了。李阿花长得挺好看的,就像赵雷歌里唱的:她是个三十岁,至今还没有结婚的女人,中等个子、偏瘦,混熟了的同事亲切地叫她“平姐姐”,说她像红楼梦里的平儿一样聪明、清俊又心地善良。平姐姐确实像平儿姑娘一样好人缘,跟大家关系都不错,人也活泼、既能写代码又能开玩笑,大家心里都当她是平易近人的战友和德高望重的程序员鼓励师。
搞技术的公司没有太多职场的勾心斗角,像这样的小Team,Leader和下属实际没什么界限,大家都是同事而已,王东经常跟平姐姐几个人一起吃饭、遛弯、聊聊天、开开玩笑,感觉生活还蛮有意思的。就跟所有的程序员一样,回到工位以后,大家的沟通就全围绕着工作了,无非是:
这篇论文的算法有源码,你去跑起来验证一下;
现场又发来一批新数据,我重新训练一下;
你训练好的模型在哪?我更新一下。
东哥,这代码跑出来结果很奇怪,我看半天了,感觉没问题啊,要不你帮我瞅瞅。
这一天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平姐姐突然走过来跟王东说:“东哥,有时间没,有点事,找个地儿聊聊。”王东心想不妙,平时就算邻座,说个事都是用WebEx,这下专门走过来说,还要找个地儿聊聊,嗯,以我5年产品、10年研发的丰富经验来推算,不会是要离职吧?
两人找了一家公司旁边的咖啡店,王东要了卡布,阿花点了拿铁。
“聊啥啊?不会是,,,想离职吧?”
“怎么说呢,有点复杂,我想想啊,图松灵,你知道图松灵这个人嘛?”
看来不是要离职,王东拧巴的情绪平缓了一些,招个真能写代码的女程序多不容易啊,何况长得还不错。
“图松灵?我知道图灵和蒲松龄。”
“对,我也觉得奇怪,这件事情困扰我有一段时间了,这个图松灵最近经常联系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一开始我觉得他还挺有意思的,啥都敢说,直截了当不忸怩。”
“他都说什么了?”
“反正就是挺直接,就,上来就说喜欢我,夸我什么面容姣好、长发飘飘,那个,胸部不贫不臃恰到好处,不像你们,老嘲笑我‘平姐姐’。”
“这个,,,他,是谁啊?在哪认识的”王东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引导话题。
“问题就是,我也不认识他啊。”
“那,是在哪碰到的?怎么就聊上了?”
“哎呀,要不怎么说复杂呢,,我也没碰到他,不知道他在哪、长什么样子,就只是聊天。”
“哦,不会是微信摇一摇吧?”
“什么呀,不是!怎么说呢,这个就好比电脑的系统通知,不管你在干啥,蹭就弹出来,不给你选择接收或者拒绝的机会。”
“等会儿,有点乱,我捋捋,你是说这个叫图松灵的人用电脑的系统通知跟你聊天?那他应该是找到了Windows系统的漏洞了,嗯,这方法不错,还能表白,值得学习。”
“类比!类比!我说的是类比!图松灵直接在我的大脑里弹了一个系统通知,跟我说他喜欢我。”
王东一下子把思绪从计算机、软件、Windows的世界拽回到现实:
“你是说,有人直接跟你的大脑连接上了,还开始对话?”
“嗯,对。”
“那,这跟你自己幻想,自言自语,,有什么区别?”
“唉,我就知道这种事情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
王东的思绪进入一种更拧巴的状态,眼下的情形恐怕比离职更棘手,平姐姐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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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迁移的第2秒,也就是顺着生命大厦急速下坠的第2秒,我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脑中不断涌现出莫名其妙的想法。
时光如流水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我才有了真切的体会,生命真的像流水一样倾泻而下,30秒时间就会换了世界,我无法选择方向,回忆终将老去。我的人生如此偶然,像是无数次错误选择的叠加,然而选择真的有对错么?那些顺遂的人生不也是被某种力量推着走么?有什么差别?
比如艺术,艺术家画一幅画或是写一首曲子,不过就是把他的想法表达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听到,这在本质上跟一群大妈扯闲天儿聊八卦没什么区别,所以其实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只是大众的喜好会随时空的变迁而变化罢了。
不光是艺术,人类的社会的很多事情都靠大众的喜好来决定,比如正义、道德、善恶、对错,诸多看似显而易见的道理,在几百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跨度里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样子。对着刚见面的漂亮姑娘或是帅哥直接了当地说一句我喜欢你,如今看来并没什么过分,若是50年前则可能被看作不正经,而100年前或100年后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阿花的故事 02
作为一个信息接收系统,手机短信(SMS)是一种很流氓的的设计,不管你同不同意,一段文字就发过来了;不像语音通话,如果不接听,对方啥也说不了,大概被劈腿经验丰富的同学会有比较深切的体会。
平姐姐不愿意花更大的力气去说服王东相信她,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来他俩的亲密程度还没有到那种“你说啥我都信”的地步。而现在阿花没办法证明自己的大脑直接收到了骚扰短信,因为脑子里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甚至有时候她自己也对这种描述表示怀疑。不过王东显然还没有放弃这次沟通,并逐渐显露出他作为一个程序员本性:
“我们先抛开你说的这个事儿在原理上合不合理啊,我有几个问题确认一下。”
“呃,你说。”
“你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一上来就夸你,说明他对你有一些了解,可能认识你,对吧?”
“对,我理解是这样,他说他叫图松灵。”
“好,图松灵,认识你,还很欣赏你。这个对话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耳朵里听到一种声音么?”
“不太一样,这么说吧,你听到有人说了一句话以后,会有一个处理,就像计算机处理代码的时候会有词法分析、语法分析、语义分析,完了之后我们就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图松灵跟我对话就好像直接到了这个阶段,我可以清楚、深切地感受到有个人在跟我说话,没有声音、没有文字、没有语气,直接就理解到他表达的意思。”
“有点意思。”王东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Review一段逻辑复杂的代码,忽然眼角跳了一下,显然是找到了一个Bug:
“这个地方,如果把它看作一种攻击手段,用来获取我们的个人信息,我们在系统内部做下保护就可以了:先核验对方身份,如果身份不合法,消息直接扔掉,这样它就什么也得不到。哈哈,你看是不是这样改一下就可以了?”
“改什么啊,东哥!你真当Review 代码呢,况且我已经回复了啊,人家那么真诚地赞美,虽然有些诡异但我还蛮开心的,就聊上了啊。”
“怎么聊?你需要怎样回应他?”
“跟刚才那个过程类似,我们说话的时候,话音出口之前也是有个预处理,大脑很快地思考要说的内容、组织语言、酝酿语气,然后才说出来。我跟他的对话则不需要后面的步骤,我刚一思考完,他就全知道了。这也导致我根本没办法不回应他,你知道嘴巴好控制,不说就是了,脑子有时候真的是,,接收到他的讯息立马就开始思考,还没等想明白,对话已经结束了。”
“这样啊,确实不太好处理。”
“是啊,这正是我犯愁的原因,这种事情说出来别人也不信,这不实在没办法了,想找你聊聊,不过看样子,你也不信。”
“我,,这个确实不好理解,你别着急,我再捋捋。就是说这个叫图松灵的,动不动就以这种流氓式沟通的方法找你聊天,你没办法拒绝接收,甚至没办法拒绝回应,已经到了非常困扰的地步?”
“嗯,对!东哥还是厉害,总结的很靠谱,其实也没有到那种不断骚扰的地步,感觉他也是有作息时间的,隔不久就来聊一下,关键是说的内容越来越肆无忌惮,我是感觉有些害怕,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人在哪里,还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你知道,未知最可怕了。”平姐姐说着抬起了头注视着王东,眼神稍显无助而又楚楚动人。王东也用温柔而关切的眼神回应了一下,他好像瞬间理解了这种沟通方式的真谛,什么都不用说,意思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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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第3秒,我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平凡和伟大,平凡在于碌碌半生无所作为,伟大在于不论如何都热情地活着、从未放弃。
不由得怀念起所有美好的事物,灵感电台有一句Slogan:诗是最美丽的文字,而你是最动听的歌,请暂时放下城市的喧嚣,听一听心底的吟唱…
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好多道理,嗯,诗是美好的东西,跟拉斐尔的少女、达利的时间、巴赫的复调还有贝多芬的英雄一样,都是美好的东西;再比如蓝天、白云、盛夏的斑斓、浅秋的风以及西山脚下的清凉与宁静,人来到这个世界就应该追寻美好的东西,永不止步。
余生还有27秒,强烈的紧张感伴随着选择恐惧带来的慌乱,压迫着我的胸膛,喘不过气来。然而,这剩余的人生还有什么可选择的么?只管下坠和尽情感受就好。
阿花的故事 03
平姐姐最动人的瞬间莫过于写久了代码坐起来伸懒腰的时刻。双手交叉在一起、舒背挺胸,袖口自然落下,两只手叠在一起就像一只飞翔的小白鸽;穿短衫时腰间的衣服也被向上拉起,恰好露出肚脐处的一截。有一回王东恰巧看到,尴尬地发现旁边的男同事也在瞅,他急忙躲开目光,心想谁说程序员都是秃头土鳖,平姐姐也算得上是貌美如花吧。
王东看了看表,快六点了:
“要不先吃饭?”
“好啊,其实聊一聊已经好多了,毕竟他也就像个垃圾短信骚扰号,能把平姐姐我怎么样呢?你说是吧!”
“是是,平姐姐金刚不坏之身,哈哈!”
“对了,晚上还加班么?”
“能不加么?”
“哈哈”两人对视一笑,软件行业总有写不完的Bug。
吃完饭回到工位,王东对这件事还是没有明确的思路,对于程序员来说,有问题上Google,不行就StackOverflow,总能找到解决方案的。可是,查什么呢?前半个小时集中精力把二十几种C++设计模式又过了一遍,想从里面找到一个跟这种“流氓式沟通”比较类似的设计模型,结果并不满意,他习惯性地对着屏幕皱起眉头发呆。杰哥接水路过:
“哇!东哥好认真,又复习设计模式呢?”
“是啊,杰哥,活到老学到老,基础知识要经常复习啊!”
杰哥姓张,是组里的技术大牛,跟东哥同年,俩人互相喊哥,也不知谁大。其实他不叫张杰,只是因为喜欢迪斯尼的加勒比海盗,说自己是杰克船长,大家就叫他杰克张,杰哥。杰哥有两句口头禅:我在上一家公司经常出差,有一回…;这个现象如果跟软件模型做个类比,就好比…。
“对了杰哥,有个事儿,咱俩出去聊聊。”
“聊啥?要发奖金了?”
“不是,跟工作没关系。”
“跟工作没关系?啥啊?不聊,两大老爷们有啥好聊的。”
“走吧,走吧,咨询你个问题,技术方面的。”
“哦,那还说跟工作没关系,靠,你丫不会想跳槽吧?”杰哥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又被王东给怼回来了,两人来到办公楼的小天台上,晚上8点的样子,没别人。
“杰哥,你说有没有一种信息系统是这样的机制,就是别人随时都可以给它发消息,它既没办法拒绝接收,也没办法拒绝回应?”
“有啊,所有的信息系统都可以是这种机制啊。”
“什么意思?”
“被攻破的时候啊,身份认证机制失效,消息过滤机制失效,响应处理逻辑也被篡改了,不就成你说的这样了么。”
“嗯,你说的没错……”王东隐晦地描述了一遍平姐姐讲给他的遭遇,略去了一些细节,他不确定阿花愿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情。”
杰哥听完以后略微思考了片刻:
“这个,是挺像大脑的沟通系统被攻破的情形,不过你不觉得更像另外一种情景么?”
“什么情景?”
“纳什,你还记得纳什么?”
“纳什?美丽心灵?”
“对对对,美丽心灵,纳什,思觉失调症,你说的这个人会不会是得了思觉失调症,分不清幻想跟现实?”
“这个,倒是有可能,反正这个系统是封闭的,没有任何外部可见的证据,有可能整个事情都是自己的想象。”听完杰哥的话,王东若有所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头,像是一个定位很久的Bug终于找到了根因。
“行,我知道了,回去写代码吧。”
“什么,怎么就写代码了,白聊啊,也不请个夜宵啥的?还有,你说的这是谁啊,不会是你自己压力太大想不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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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第4秒,我找到一个理由来自我安慰:过去的现实都是虚妄的,存储盘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人都是庄生的蝴蝶,唯我涅槃重生跳出轮回。
阿花的故事 04
当晚,王东照旧是最后一个走的,不过比平时更晚,大部分时间在搜索“思觉失调”、“精神错乱”这些词语,期间平姐姐走过来问项目上的事情好像瞥见了他的屏幕,他赶紧尴尬地关掉。看平姐姐的状态,这个事件对她的影响好像也没有那么大,下班的时候照例跟王东说了声:撤了,拜拜!
接下来的几天项目比较忙,大家都沉浸在编码、调参、训练、部署、找Bug、写新Bug的一种“幸福甜蜜”的状态里,乐此不疲。杰哥是项目越紧,精力越足、加班越狠。周四晚上平姐姐说周五要请一天假,周六也不来加班了,东哥迟疑了一下,也没问为什么,说了一句:好的,休息两天吧。
后面的两天王东没了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项目当中。他这个人在生活上时紧时慢,有时也显得马马虎虎,工作起来却是一丝不苟、雷雳风行,设计、编码都有把刷子,决策果断、干活利落,对同事也是照他自己的标准要求。刚接触时可能感觉节奏有些快不太适应,相处久了就习惯了。最近的项目是识别驾驶员有没有玩手机,这玩意儿识别正确率很难做高,误检率也不低,还没办法通过自动抓拍进行处罚,但是对于事故预测、大数据分析有些用处,管他呢,合理合法能赚钱就做呗,何况还对国家对社会有益处呢。这个项目实现起来并不难,行为识别都有现成的深度学习算法框架,使用标定好的数据训练出网络模型就可以进行实际操练了。真正复杂耗时的并不是算法本身,主要有以下三点:前期的数据标定,就是你告诉电脑什么样的结果是对的什么样是错的;中间的训练、验证过程,对算法模型参数的不断优化,就是平姐姐擅长的调参师工作;还有最后的产品化过程,就是把算法模块集成到软件平台中去,让客户很方便地用起来。前期的标定工作按理说应该由数据组来做,不过像这样的小公司不会有太多数据人员,一般都是研发帮忙一起做,这部分工作前段时间已经如火如荼地完成了,通过这几天的攻关,算法调优也基本完成,周六下班前识别模块内部验证OK。王东把联调邮件发送给项目组全员,提示下一步工作交给平台部进行联调、验证、集成,点完发送按钮终于舒了一口气,可以稍微放松两天了,不过休息日只剩下一天了。
王东有一对龙凤双胞胎Pumpkin和Bunny,刚上幼儿园,照顾小孩本就是一项大工程,一下弄俩一毛一样的那工程量可不止翻了一倍,同时哭同时闹,这边刚哄好那边又开始。两边老人换了好几轮实在吃不消,最后妻子干脆辞了工作全职带孩子,三十来岁的年纪鬓角已经添了几丝白发,还好现在都上了幼儿园,有半天儿不用管,轻松了不少。最近一周每天早出晚归,王东几乎没怎么跟两个孩子见面,唯一的一天休息时间打算带着小朋友跟妈妈一起去爬爬山,户外活动换换空气。他有一台老旧的尼康D90,是刚参工作时用一个月的工资买的,记录过很多美好的瞬间。从画质上讲,这台相机现在已经一无是处了,低光照的场景下根本比不了手机拍照,不过每次出去玩王东还会带着它,扛着三脚架,镜头则是淘来的几十年前的手动定焦头,光圈快门ISO全都手调,手动对焦,看来主要是沉迷于操作,并不在乎拍出的照片。
周日一早出发,9点多就上山了,王东一会儿抱孩子一会儿捣鼓他的相机,因位是定焦镜头,他一直跑来跑去调整视野,所谓变焦靠腿儿。过了有半个小时,两个小朋友都累了,平台旁边有块大石头,上面写着“行为,习惯,性格,命运”。王东架好三脚架,拿着快门遥控器试拍了几张,调好光圈快门以后在离镜头五米远的地上画了个圈,招呼老婆孩子都站到圈里来,因为是手动镜头,对好焦之后人必须站在固定的位置才能拍清楚。
“Emily,Pumpkin, Bunny,快过来,我们拍个合照。”王东跟老婆是出了名的腻如奶油,三十几岁的人拍个合照搂着媳妇儿的腰,让俩孩子站在脚边。老婆Emily早就习惯了,谈恋爱时他总跟同学吹嘘,我女朋友法语贼溜、长得特浪漫,我俩将来生个混血宝宝肯定超帅。Emily质问他道:喂,你说的什么玩意儿,我是学法语的,又不是外国人,怎么就生混血宝宝了?还有,什么叫长得特浪漫?其实Emily真有一点法国人的气质,很少显出老一辈中国人常见的那种内向、隐忍、拘泥,对两个孩子的教育也很有一套,鼓励多于管教、见识重于技能。
下山的时候王东接了一个电话,看起来很惊诧的样子,说了一句:“你说什么呢!当然不是啊!”不确定是不是工作上的事,Emily当时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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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人的意志如此不堪一击,坠落的第5秒,我对于未来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不会有任何奇迹的,余生只能在CPU里度过了。
沮丧的意识下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包括思考、包括回忆、也包括听别人的故事。然而李阿花的故事还是源源不断浮现在脑中,就好像这些故事都是我写的。真可笑!要是我写的又怎么会对里面的人物心生厌恶呢?
阿花的故事 05
电话是平姐姐打来的,语调有些嘶哑:
“东哥,我最后跟你确认一下,那些话是不是你说的?你是不是图松灵?你就说实话,我只想弄明白这件事情,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你说什么呢?当然不是我啊!”王东觉得在妻子面前掰扯这件事会很尴尬。
“行了,我知道了,挂了啊。”阿花预料到结果可能不会让她满意,可是听到王东语气如此生硬、态度如此不耐烦,仍然感受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失望扑面而来,狂躁感席卷全身:我去!不是你是谁!?
周一平姐姐没来上班,王东给她拨了好几次电话,一直提示无人接听。问了一圈找到她买房前的室友,拿到小区具体地址,打算中午的时候去看看。要么说平姐姐厉害呢,刚三十岁,虽然没找着对象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公司附近小区40多平的一居室,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午饭时间王东又试着拨了阿花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只好开车过去看看。敲半天门没动静,王东努力思考还有哪些可能性,还有哪个条件分支没有考虑到,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平姐姐穿穿了一件连体的睡袍走了出来,双眼迷离转而略显吃惊:
“你怎么来了?”
“看你早上没去公司,打电话也不接,就过来看看。”
“怎么啦?我多睡会儿不行啊,静音,免骚扰。”
“行,你牛!你爱咋咋。”听到平姐姐这大妞式的语气,王东感觉心情舒缓了很多,
“吃饭了没,没吃我请你。”
“你说呢?”阿花挺了挺身上的睡衣,示意她刚起床。
“行,快去收拾吧,我等你。”
“进来等吧。”王东这才意识到两人站门口聊了半天。平姐姐这个房子收房没多久,家具摆设都是新的,整体是暖色调,布置得温馨舒适。王东想起来自己家的房子刚装修完搬进去时也是这个样子,Emily比阿花更懂得浪漫,后来随着自己的零碎慢慢添置,再后来双胞胎孩子出生,玩具、衣物越来越多,那种井井有条的秩序再也难以维持。
“我好了,走吧。”平姐姐又穿了那件黑色的短衫,胸前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a、e、i、o、u。
“想吃什么?”
“就小区楼下的米线吧,我想吃酸笋的。”
米线味道还不错,王东加了一个卤蛋和一个烧饼,一边吃一边聊。平姐姐说她周日的时候去公司加班了,公司人不多,图松灵跟她聊了好久,从时事头条到电影电视剧再聊到港台流行歌曲,还给她讲费玉清的黄段子。
“这倒是真的跟我有点像哈。”再次面对这个话题,王东感觉有些尴尬。
“本来是去加班,结果一整天啥也没干,一直聊到晚上九点多,我脑子里嗡嗡的,快疯掉了,你能体会么?一直说一直说,想甩也甩不掉。我回家路上他还在不停的讲,到家躺床上还在讲,我只要一思考他就知道我要回复什么。也不知道到几点,脑子实在顶不住终于睡着了,好家伙,总算消停了。你知道么?我现在唯一对付他的办法就是把脑子累死,让自己宕机。”
“你这么说,真是有点恐怖啊!”
“你以为呢,可不是么!所以能多睡会儿还是多睡会儿吧,感觉我快要挂掉了。”
“这,,应该能想到办法的,不然去看看医生吧。”王东想不出应该怎么安慰。
“看医生?思觉失调、精神错乱是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上Google搜这个,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呗,我精神分裂是吧?我早就查过了,精神分裂不是我这样的,它是,,算了不说了,你自己查去。”
“要不还是去问问,毕竟这方面咱们不是专家,说不定…”还没说完,平姐姐瞪了他一眼:
“我告诉你可想好了,这件事现在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你让我去医院跟大夫讲?要不要也去派出所跟警察讲啊?到时候公开了,查出来你就是图松灵,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