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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路子练吉他的活动让我学会了心平气和地做无聊的事情,就比如练音阶,越放松越无求效果越好。我甚至开始设计专门追求无聊的吉他教程,只收录最无聊的音阶练习,凡是有点意思的都要坚决摒弃。这样的生活方式似乎可以让我摆脱金钱和欲望的禁锢,摆脱对东哥的依赖,实现精神上的自由。
然而这种可贵的心态被一件突入其来的平凡物品彻底摧毁了,说是突如其来其实并不恰当,因为它经常出现在我的冰箱里,只是之前从未特别留意过,那就是原味酸奶。其实并不限于原味的,我迷上了喝酸奶,各种好喝的酸奶,撒上专门的坚果碎、水果干,入口香浓,欲罢不能。
最开始我以为喝酸奶是一件健康又平常的小事,再怎么热衷都无可厚非,直到后来我开始咨询金融顾问能不能办一张超级黑金酸奶卡,让我无论何时、身处何地都能立刻喝到任意口味的酸奶,以及任意种类的坚果碎、水果干。咨询的结果不尽如人意,目前还没有哪家银行支持这样的业务,我脑袋里头一次冒出了富人的想法:我应该自己开一家酸奶银行!
办银行可比想象中难得多,我去知乎查了一下,设立商业银行,应当具备下列条件:
(一)有符合《国家银行法》和《国家公司法》规定的章程;
(二)有符合《国家银行法》规定的注册资本最低限额;
(三)有具备任职专业知识和业务工作经验的董事、高级管理人员;
(四)有健全的组织机构和管理制度;
(五)有符合要求的营业场所、安全防范措施和与业务有关的其他设施。
设立商业银行,还应当符合其他审慎性条件。 设立全国性商业银行的注册资本最低限额为十亿元人民币。设立城市商业银行的注册资本最低限额为一亿元人民币,设立农村商业银行的注册资本最低限额为五千万元人民币。注册资本应当是实缴资本。
我总结了一下,主要是需要一批金融专业人士、管理人员、职业经理人等,还有少不了大量资金和政府关系。东哥得知我的想法后先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坚定地说:没问题,搞!于是全国第一家,当然也是全世界第一家的酸奶银行诞生了,当前只有一个业务:2℃酸奶黑金卡;服务宗旨:随时随地为您提供2℃的新鲜酸奶;年费10万元,我是第一位持卡人。
为了测试这张卡的贵宾服务是否足够专业,我特地买了一张南极旅游的船票。我想,在北半球的夏天为你送一杯2℃的酸奶太平常不过,倘是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南极冰面上要送来一杯热乎乎的2℃酸奶,那才了不起呢。行程还没有启动,订票的小姐姐告诉我,游轮上有二十四小时的冰箱、暖炉,不用说酸奶,各种口味的冰淇淋也能随时供应。这就没意思了,完全体现不出黑金卡的优势,我问小姐姐:能不能把船上的冰箱暖炉都拆掉,想喝酸奶的乘客都办一张酸奶银行的黑金卡?
电话那头的小姐姐脸上必是浮出了两条黑线,她说有些乘客可能不会同意,我竟有些恼火,气话脱口而出:那就让他退票!她说“有些乘客”看来是措辞保守了,结果是我支付了除我之外298名乘客的退票费和补偿金,独自一人包了一艘南极一月游的豪华游轮。东哥二话不说,解决了所有的费用问题,谁能想到这看似奢华无比的旅行,竟成了我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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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做事不能恒久、全凭心血来潮,比如过去这几天就全心投入到南极之旅的规划中,几近废寝忘食。吉他自然要带上,我还为它定制了一款恒温恒湿、防撞、防水、防尘的超级琴箱,甚至还有一套暖风追踪系统,当吉他从琴箱里拿出来以后会有一股23℃的暖风随时跟吹,确保吉他在南极不被冻坏。当然备用琴弦也是必不可少的,30天的行程,50套弦应该足够了。
最大的遗憾在于缺少一个同伴,我软磨硬泡试图说服订票的小姐姐跟我一块儿去,答应替她买票甚至帮她办一张黑金酸奶卡,她最终也没有应邀,她说担心男朋友会不高兴,原来如此。从她扭捏的语气中我能听出她差一点儿就要说出“除非带着我男朋友一起去”这样的话了,到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讲出来,我也没好意思捅破。
那么带谁去呢?我想到了李阿花,冰冻了三十年终于醒过来,然后再去冰天雪地的南极旅行,这不大合适吧?也或许她已经习惯了寒冷的世界,正好需要这样一场极地旅行来缓冲一下,我决定等她醒来之后问一下。有段时间没去骚扰Vivian了,我快速回忆了一下她当时描述的复苏过程:单独克隆李阿花的每一个身体器官,在培养皿中快速生长到30岁左右,然后像拼乐高一样把器官组合起来,最后一块乐高则是冷冻了三十年的大脑。我当时问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克隆一个完整的身体,完了再做记忆拷贝,她说这种方案有悖伦理、现行法律不允许。
整个复苏过程大约需要六个月,算下来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李阿花的身体已经组合完毕了吧?忽然好想去见见她。
Vivian富有高段位销售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第一次见面就让你感觉像是熟人重逢,何况现在已经打了多次交道,自然更是完全不当外人,我甚至开始怀疑:这姑娘不会是我高中同学吧?不过年龄对不上吧?总之刚见面她就把我带到复苏实验室,隔着一面玻璃墙,我看到偌大的空间整齐排列着许多形如棺材的透明容器,场面有些震撼,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项目不少啊?
哥,数量不重要,品质才是关键。
从表情和语气看得出她又在糊弄我了,就像初次见面时,我刚看完李阿花的资料,她就按住我的手阻止我再看其他人的资料,美其名曰:要尊重每一个生命个体。后来我才明白,李阿花的复苏难度最大、费用最高。
前几次Vivian都喊我“先生”,今天已经换成亲切的“哥”,服装也一改往日职业正装的风格,竟穿了牛仔裤和T恤。
哥,套上防护服,我们到里面去。
走近一看,我注意到每个“水晶棺”上都有一盏小的指示灯,都是红色。绕来绕去终于有一盏闪烁的绿灯,我看到上面的编号是001。
这就是李阿花?
对!哥。Vivian一边说一遍麻利地按了几个开关,001号“水晶棺”内部光线变亮了,一具全身赤裸的鲜活的“女尸”展现在眼前,我似乎看到她的右肩在光线变换的瞬间抖动了一下。一时间心潮翻涌,一股暖流卡在喉间完全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能看的么?
Vivian善解人意地提醒道:哥你放心,我们一如既往地注重客户的隐私保护,您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我们都会严格保密。如您所见,器官克隆和组装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下一步就是大脑移植和神经系统激活,最后进行机体功能适应和康复训练,整个周期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左右。
我的视线很难离开“水晶棺”中的胴体,我承认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吸引着我,眼前的她跟摆在我桌上的手办比起来更加逼真和细腻,虽然也是静止的却不知哪里多了一分生命的律动。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克隆出来的身体跟过去的她,真的是一模一样么?” Vivian不紧不慢地说出答案:
“那可不一定,一个人的生长过程是极其复杂的,很多情况会导致器官的发育达不到基因中的设计预期,我们这里的培养设施可以提供最充分、最适当的营养环境,确保每个器官、每个细胞都能得到最优的成长。你看阿花这身材发育得多棒,你看她脚踝处的弧线,还有脚趾,多么匀称!你见过有谁十个脚趾甲盖都长得这么有型、这么好看么?你再看她的胸,这挺起来的角度,还有色泽、柔软度,当然我也没有摸过,但是从皮肤的纹理和环境光透过营养液照射过去以后反射出的光泽,完全看得出这是一对无瑕的艺术品,我打赌她原装的那套肯定没这么完美,让人羡慕得不行呢。”
Vivian说完以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我全程一句话也没敢插,有些慌张、想四处看看,目光却像被钉住一般寸步难移。我跟Vivian讲了近期去南极旅行的计划,但没好意思说出要带李阿花一起去的想法。Vivian将揣度客户心理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她只快速瞟了一眼我游移的表情,马上适时地回应道:“这个行程,阿花怕是赶不上了,时间太紧,况且她对你还一无所知,以后有的是机会培养感情。”今天,这个花哨的、天赋异禀的女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令我无言以对。
临走时,Vivian递过来一本册子,小声叮嘱道:“这个给你,放心,都在隐私保护的范畴,不会有人知道的!”我接过来一看,正是那一本《李阿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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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恒温恒湿超级琴箱、阿花手办、《阿花的故事》、2℃酸奶黑金卡、卫星电话、卫星网络适配器、高性能计算机、极地露营套装、照相机、摄影机、备用电池、土豆、白菜、酸菜、猪肉、羊肉…晓语老师让我在家里做了个彻底的断舍离,有用没用的东西扔了一大半,看上去一副极简清居的模样,结果为了一趟区区三十天的旅行,我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什置办齐了。可见她的方法也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修心为上、攻城为下。
至于同行的伙伴嘛,到最后陪我去南极的就只剩山洞里的这位朋友啦,其实像他这样的朋友去哪儿都可以带着,永远不会超重。临走时我接到一个电话,说他们是GitHub绿色软件基金会的,有一个公益项目想得到我的援助。虽然现在处于间歇性有钱的状态,但很少跟基金会这样的机构联系,毕竟没有在运营公司、团队,也没个经纪人、秘书啥的。
丫是骗子吧?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简单沟通过后得知他们就是我最熟悉的那个代码托管平台,全球最大的开源软件共享社区。现在有一个项目,要把平台上精选的私有仓Repo保存到南极的冰川下面。据说之前已经将公共仓Repo保存在北极的一个地方,永久冻土250米深处,数据可以存放至少1000年。所谓援助其实就是要搭便车,跟我的船同去同回,行程周期刚好吻合。
他们的团队有负责数据管理的技术专家、负责存储设备维护的工程师、负责在南极冰川打洞的土木工程师、负责重物搬运的工人、负责登岸后的饮食和日常起居的厨师管家等,总共有60多人。有点意思啊,我的南极之旅就应该配上这样一个团队,反正船空着也是空着,人多了热闹点,也省得我为饮食起居操心了。
我们需要先坐飞机去到阿根廷南边的乌斯怀亚,不知道是不是诚心的,GitHub的团队居然从芬兰出发,差不多跨越了地球的半个弧圈,怪不得一直强调机票也需要赞助。一个礼拜后全员到齐,加上船员将近100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有个GitHub的数据专家叫Steven,生活习惯与我有些相似,码农、宅、也喜欢吃羊肉、也喜欢喝酸奶,我一口蹩脚的英语和他聊起来竟像是在异地遇到了老乡。虽然都是码农宅男,但Steven比我有意思得多,爱聊天、也很幽默,跟谁都能说上两句。
我问Steven这次怎么选择南极呢?他说这次带来的是一批优选的私有仓,很多都是用户自荐的,写了长长的说明,希望自己的Repo能够与世长存。他还告诉我,这次的方案是要在南极某处的冰川下挖一个2000米深的洞,数据放在里面至少可以保存10000年。
我很好奇这些人到底想把什么东西保存一万年?就这些年我写的那一堆Bug,真是巴不得它们消失得越快越好,最好永世不再相见,哪还能让它埋在冰川下面、一万年后再爬起来吓人?Steven悄悄告诉我,这些数据都是用户隐私,但后台数据库中存的是明文,他作为数据专家自然有办法查看所有内容,有时候也会去后台“偷窥”一下。他跟我讲,好多Repo里放的其实并不是程序代码,而是一些故事。
故事的种类五花八门,有一些是对自己悲惨经历的记叙,希望多年以后新时代的人类能够同情他;也有一些是浪漫爱情的回忆,懵懂冲动热烈感动难舍痛苦治愈,各种复杂情感杂糅在一起,轰轰烈烈的爱情自然要永垂不朽;还有人把对社会的不满、感叹命运的不公都写下来发泄情绪,这些话在当下他不敢讲出来,幻想有一天后世的愤青同类能够理解他的思想;…不管怎样,他们都有自己认为可以长留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后世的人会因此而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忽然间好羡慕这些人!
那么,我这碌碌半生,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留给这个世界的呢?思来想去似乎没有。此时,夕阳透过游轮的舷窗照进我的房间,我为此次旅行置办的一屋子家具全都披上了一层暖色,这里似乎比我曾经住过的任何一所房子都更有家的感觉,都更温馨、浪漫、舒适。书桌上摆着我特意带来的阿花的手办,黑色T恤,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a, e, i, o, u”,手办旁边是Vivian偷偷送我的那本《阿花的故事》。
或许李阿花有什么故事是值得长留在这个世界吧?毕竟她的大脑被冷冻了30年,现在又机缘巧合的复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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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内心里在期待某种仪式感,《阿花的故事》我一直没开始读。海上生活也还没表现出它应有的无聊,因为Steven带着我玩起了海钓。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一般的海钓都是在岸边或是近海区域,不会像我们这样在远洋航线上放一只小船下去。Steven说不用担心,他知道哪里有金枪鱼、带鱼,而哪里又会有鲨鱼出没,或许是被兴奋和刺激冲昏了头脑,我竟全都信了。
Steven还说他家里有一面墙挂满了他收藏的各种钓轮,鱼竿、鱼线和钓轮是钓鱼装备里面最核心的三件东西,除此之外还有服装、墨镜、水裤、背包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还耐心地给我普及各种有关钓鱼的奇怪知识,比如什么筏钓、台钓、路亚、鲈钓、钓点、水文、渔情等等,你想想我这蹩脚的英语能听懂这么多专有名词吗?翻译软件都快累死了!不过学习的过程中,我又种草了很多钓鱼和户外有关的物件,同时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Steven是个海钓高手。至此,晓语老师传授给我的有关极简生活的全部理念,已经被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天过后我俩半条鱼都没钓到,难道这哥们儿是个纸上谈兵的棒槌?我穿着救生马甲躺在小船的甲板上,游轮就在视线内不远的地方,三天来为了满足我的心血来潮,行程已经耽误了不少,船员和基金会的人都对我有意见了。强烈的紫外线已经把我的皮肤晒坏了,脖子和胳膊的地方都在脱皮,Steven是个大胡子,脸颊和额头也都红了,不过毛孔粗大的老外似乎天生就是这副样子。
我们都是选择风平浪静的时段放船下来,但再怎么平静,坐在这样的小船上还是感觉一直在颠簸,我感到有些疲惫和沮丧,不自觉冒了一句:你个棒槌!Steven问我什么意思,我说:You are a mallet. 显然我的翻译不恰当,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忽然一阵海风掠过,我们的小船竟打了个趔趄,我一下子从栏杆的开口处滑了出去,紧接着就呛了一口水,我擦,真他妈咸!这个缺口是为了钓到大鱼时方便把鱼拖进船里特意打开的,没想到鱼没钓到竟把我给甩出去了。
我穿着救生马甲伴随海面的波动上下起伏,呛了好几口咸水,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水域里游过泳,一瞬间完全体会到什么叫作沧海一粟。四面都是无穷无尽的蔚蓝色,一种奇妙的感觉席卷全身,心脏噗噗地跳、喉咙发紧,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怎么回事?这他妈不就是恐惧么!我一时间难以平静下来,呛水、呼吸困难、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莫不是、No zuo no die… 这时有根细长的棍子伸到了我面前,我本能地一把抓住。
一直到小船载着我俩被吊回到游轮上时,我的心绪才平复下来。原来是Steven用鱼竿把我给钓起来的,我才是真正的猎物啊!后来日子我再也没有下过海,有关钓鱼的草,全部拔掉了,不仅如此,生命里其他的草也都拔掉了,往后余生一如秃瓢,这是后话。总之,我就像惊弓之鸟,突然间从一个跃跃欲试的野外生存爱好者变回宅男本性,哪怕宅在船里也是宅啊!我为什么要去南极来着,是因为钱太多没处花,不对,好像还有一个正经一些的理由来着?我终于想起了我的酸奶黑金卡。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宅在客舱里,沉迷于酸奶鉴赏,有时也会把露营帐篷支在甲板上,摆开蛋卷桌过过户外瘾,海钓是决计不再提了。
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发现东哥跟我的联系好像跟通信信号很想,以往在城市里就是随时随地都能聊;现在到了海上没有基站,他跟我的联络也变得屈指可数;而天气差、云层厚导致卫星信号不稳定时,东哥就如同消失了一样。难道东哥是在用电磁波跟我的大脑通信?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的早晨,我问了东哥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他简简单单就承认了:是的,裂谷系统就是用电磁波、基站还有卫星系统与外界通信。他没有解释过多的技术细节,大概我也听不懂,但明显感觉到他在敞开心扉跟我畅谈,似乎非常珍惜这少有的晴天。就好像一个人困在荒岛,多少年没用过手机,今天终于又跟现代社会搭上线了,心里有说不完的故事和想法。
我终于知道东哥为什么困在山洞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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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比计划晚了一些,一周以后我们踏上了南极大陆,运输车驮着物资从船上下来,准备开往GitHub团队事先选好的冰川。目的地不算远,负责挖洞的作业人员跟随运输车先行前往,其他人在后面轻装徒步前进,大约六七个小时可以到达营地,10月份的南极已经开始极昼,所以不用担心天黑前到不了。
在冷风飕飕的雪地上前行,雪靴踩下去吱扭吱扭地响,同行的人一开始都很兴奋,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有时还会蹦蹦跳跳。可惜队伍里没有沉迷自拍的网红美女,不然她一定会脱掉羽绒服,露出红色的比基尼,肩上再搭一条长长的绸带,绸带随风飘扬,美女婀娜地立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南极大地上,两颊绯红、笑容可掬,一连拍上几十张写真,这样做能为她带来成倍的流量。
不到两个小时,新鲜感都消失了,再没有人蹦来蹦去,剩下的只有匆忙赶路的喘息声。气温虽然低,但阳光很好,算得上风和日丽,再加上专业的保暖服和快步走产生的热量包围着身体,一点也不觉得冷。我摘掉棉帽,感受着大自然深处的酷爽,结果没过多久耳根就冻疼了,领口也挂了不少霜,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上初中时的情景。
我妈说上初中就是开始长身体的时候了,一顿要吃三碗饭,每天行的路也多了。从我家到中学大概有两公里的路程,其间会经过一道山梁,山梁两侧是被过去几十年的洪水冲刷出来的一道大沟。初中三年,每个上学日的早晨我都从这里经过,冬天日子短,天还没亮就踏上山梁了。刺骨的寒风吹进领口,冷气透过破旧的棉帽把耳朵冻得生疼,鼻涕忍不住要流出来,我只好一个劲儿地往回吸,挂两条鼻涕虫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有些丢脸,好在夜色深沉没人看得清。
这碌碌半生我做过许多傻事,每一件都不堪回首,但人最好永远都不要否定自己,大家都在忙,忙于不同的事罢了。我常常想,人的幸福到底来自哪里?2岁以下或许来自喝奶奶;上小学以后会自己玩了,幸福大概来自小伙伴;青春期没有幸福,像是在黑障区中坚持;二十来岁的幸福一定来自恋爱;中年人饱经压力和诱惑,幸福可能来自金钱、地位、某种药品等等;到了老年,世事看淡,健康平安便是幸福吧。
周围的欢呼声把我从回忆中叫醒,这才意识到耳朵已经冻得发麻,赶紧戴上帽子。原来队伍已经快到营地了,不远处就是运输车和先头部队架起的挖洞设备。GitHub的工程团队已经开始在预定地点挖洞、作业;数据专家则忙着整理数据,其实就是包装、捣鼓哪些超级存储盘。看着帐篷里码放整齐的三防包装箱已经堆起一人多高,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完全拷贝,需要几块存储盘?差不多也要这么多吧,数据专家Steven很快就解答了我的问题,原来人脑的容量这么大啊!虽然早有耳闻,但是看着小山一样的新式高密度存储盘矗立在眼前,我还是感到非常震撼。
东哥跟变了个人似的,真把我当成了知心朋友,一下子放掉了所有的戒心,彼此之间再也没有秘密;又或者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似乎要有大事发生。东哥的公司叫做图松灵AI技术有限公司,核心人物就是之前提到的高飞、王璐、杰哥还有晓语、晓雯他们几个。公司起初只是作为一个空壳,把裂谷系统所需要的资源,包括软件框架服务器、人脑算力接口、系统升级迭代能力中心等等,全都藏在这个壳子的后面。
作为一个空壳公司,表面上的业务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在杰哥的精心料理下却也勉强做到收支平衡。背后真正赚钱的业务我其实早就见识过了,就是通过裂谷系统进行金融市场操盘,这项业务的原则是:多点并序、微量多收、润物细无声。通俗地讲就是同时从很多个点搜刮,收益集中在一起数量可观,但很难被人发现,这也是东哥现在为我提供经济后盾的基础。贪心不足蛇吞象,公司里和东哥一起坐过牢的那几个狱友,周大伟、陈英俊、张有驰之辈,旧念重起、利欲熏心,钱再多他们也觉得不够分,渐渐忘了原则,操控痕迹越来越明显,终于又被警察盯上了。
东哥说被盯上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强大的裂谷系统一定能帮他再次脱身,但是Emily的几句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你可小心点,别做不长脑子的事情,要不然后果自负…”,“我告诉你,万一你再一次进去了,我们就一刀两断…”。老婆的话如同挥之不去的警世恒言,他从Plan list里面小心翼翼地划掉了几条看上去不计后果自救方案,最后决定独自离开,带走全部秘密,保全家人、朋友和公司。他通过技术手段,将自己的大脑数据存盘到GitHub,然后自杀。
裂谷系统的服务器里有一个预留的后门程序,东哥消失一年以后,这个程序激活了,它自动对接GitHub中的大脑数据备份,伪装成山洞里的朋友,尝试与外界沟通。是的,东哥、山洞里的朋友竟只是运行在服务器上的一个后门程序,它的数据来自王东的大脑备份,而算力和运算逻辑来自王东生前与高飞一起开发的裂谷系统。东哥可谓是凭本事开发了自己的虚拟副本,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尝试与外界沟通”,竟耗费了30年时间。
30年间,东哥总共尝试“沟通”了17362位候选人,效率算是很高了。在众多候选人中,我凭借如下特质赢得了最佳小白鼠的称号:死宅、没朋友、话不多、保守秘密、轻信陌生人、爱胡思乱想、对什么都感兴趣…那么,东哥为什么要从碌碌众生中遴选出这样一位选手?他想让我干什么?